老师（八）澜巍
李倩一听到消息，就急忙往教务楼跑，在楼梯上跟抱纸箱子的健壮寸头男撞了一下。
“这都是沈老师的东西？”
楚恕之瞥她一眼：“对。”
“为什么……”话还没问完，就听见上面传来争吵声。
“科研数据是学校的，他不能带走！”
“老子没听说过，哪个法条写的？”
李倩奔过去一看，赵云澜正跟两个老师抢电脑，她立即觉得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：“怎么又是你！”
赵云澜一撩头发，对着她露出官方微笑：“正好来了啊，你导师刚还找你，说有事交代。”然后继续怒目盯着那两个老师。
李倩回头，见沈巍抱了一摞资料出来，先拦住赵云澜：“电脑算了吧，本来就是学校给配的。”又转向她，低着头说，“这是我写过的一些教案，剩下几年的资料都在这个移动硬盘里。屋里的书你抓紧去挑一挑，有用的就自己留着，实验室那边……”
李倩开始慌神：“沈老师，你怎么……怎么就突然辞职呢？”
沈巍把她拉进屋里角落，轻声安慰：“是因为自己的私事，你别多想……唉，实在也很对不起，耽误你进修了，不过学院里应该有安排的。”
她扯住老师的袖子：“你要去哪个学校？我跟你一起！”
“现在还没定呢。”沈巍勉强笑了一下，李倩看见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犹豫不舍，“你先安下心，顾好自己，以后的事从长计议。”
等东西搬完，楼底下已经陆续聚集了不少人，几个女生还抽抽涕涕哭上了。
“怎么说走就走呢？至少也该合个影，吃顿饭……”
赵云澜把东西放好，车后盖放下，回完林静一条留言，才挤进人群里把沈巍捞出来：“别这样吧？好像你们老师怎么地了一样。”
李倩双眼几乎要冒火：“还有脸笑？八成就是跟你有关，我不许你欺负他！”
赵云澜觉得她这话好像也没错，因此就没否认：“那以后只许他欺负我，行不？”
李倩狠狠踩他一脚，赵云澜“嗷”地大叫。
沈巍正想去扶，一只手拽住他的袖子：“老师，老师……”那手腕上布满新新旧旧的划痕。
沈巍一下子想起她，忙拿出手机来：“对了，你想补课还可以来找我，我现在会用微信了！有别的事……也可以来找我。”
郑玲子垂着脑袋，眼睛阴涔涔地从下往上看：“是他们赶你走吗？”
沈巍摇头，双手按住她的肩：“这是我自己的事，跟你没关系，你明白吗？”
那女生并不看人，咬着牙挤出几个字：“我明白……他们没一个好东西……”
赵云澜酸溜溜地说：“哎呦，这么舍不得老师吗？看来很热爱学习啊。”
她浑身一颤，立刻后退几步，钻进人群跑了。
沈巍瞪眼，捶了赵云澜一下，赵云澜举双手投降。
他一开始认识沈巍的时候，觉得这样的高知美人就像件精美的古典瓷器。
即使不能长久拥有，只是放在家里摆一阵，也能蓬荜生辉，倍有面子。
抛开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，更重要的是，赵云澜觉得沈巍也喜欢自己，这个不难，看眼神就看得出来。
只有不懂事的傻小子，才会追着不理自己的校花狂献殷勤。
感情是件必须你来我往的事，没人能一直不求回报。我喜欢你，我也合你胃口，就算是天作之合。
可是等他陷进去以后，又发现事情跟最初所想的根本不一样。
那人并不是什么书架上的精美瓷器，而是放在神坛上献祭的鼎。
高贵可怖，在众人的敬畏膜拜下，独自受滚水热油反复煎烧。
而他那些眷恋贪婪的眼神，也不知是看向什么人。
但赵云澜陷都陷进去了，很多事不能细琢磨。
他俩把大小纸箱子搬进屋，客厅里就满满堆了一地，几乎没处下脚。
“看着就头疼，改天再收拾吧！”赵云澜说，“出一身汗，上我那边洗个澡？”
沈巍从善如流，没有表示异议。
大多数时候，赵云澜还是习惯把对方当成人来看。眼下美人落难，丢了工作，只能依赖自己生活，这种想象令他充满了很不善良的快感。
不能表现出来。
“天无绝人之路，龙城还有好几所大学呢。”他边找替换衣服边说，从衣柜里翻出件印着广告的T恤和运动短裤，“不行我找赵心慈问问。”
“还是不用了，好像你俩关系很好一样。”沈巍接过去，走进浴室关上门。
镜子底下放着赵云澜的牙刷和毛巾，沈巍拿起来用力闻了闻，忍不住把牙刷放进嘴里。
赵云澜突然推开门：“不然你想出去玩玩吗？我有两周年假。”
沈巍腾一下化成股雾气，不见了。牙刷和杯子都掉在地上。
“哎？哎？人呢？”赵云澜在虚空里抓了两把。
“……没事……我在这……”沈巍的声音说，“你吓我一跳……”
赵云澜没有得逞，只好先把东西拾起来：“要刷牙啊，我去对门给你拿。”
不可强求，徐徐图之，他退了出去。
沈巍长出了一口气，打开淋浴。
他从前偷偷吃过很多东西，赵云澜擦过手的纸巾，喝完的塑料水瓶，不成双的袜子……对方都没有发现。
今天也要好好忍住，不然差一点就露馅了。
“你不是喜欢晒太阳吗，去三亚的沙滩怎么样？”赵云澜隔着门说话，“我出国不方便，得先打报告，审批下来太费事。”
“哦，都行啊。”沈巍随便应着，他突然想起幼时同昆仑君游历过许多地方。
任何地方对他也没什么不同，就像这间小公寓，对他来说和永无岛是一样的。
其实最好哪里都不要去。
赵云澜又打开门，把牙刷杯子举了一下，放在水池旁，关上门，然后捂着鼻血去切西瓜。
很好，这次沈巍没有隐身。
洗完澡的沈老师头发垂在脑门上，套着古怪的赠品T恤，令人疑惑他的年龄。
赵云澜迅速冲进浴室，把自己里外洗刷干净，出来就看见那个人正用牙签戳着小块西瓜放进嘴里。
如果有别的水果，赵云澜疑心他会先拼一个果盘出来。
尽量文明，尽量高雅，尽量整洁，表演得像最体面的人类一样，肚腹里的凶煞戾气却永远饥渴难耐。
赵处长笑嘻嘻地抱着剩下的半个西瓜坐到沙发上，直接用勺子开挖。
沈教授抽了几张纸巾给他垫在领子底下：“这样更好吃吗？”
“对啊，不信你尝尝。”赵处长凑过来，含住他的嘴，舌头裹住味蕾舔了一遍。
没戴眼镜的沈教授笑起来像只狐狸，他盯着赵云澜足足有一分钟，然后闭上覆盖着长睫毛的眼睛。
“刚才那个，能再来一次吗？”
赵云澜脑子里轰隆一声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