御园日长绮梦深(4)
黑质黄章的猛兽在铁网中郁郁地转圈,不时投来仇视的目光。
枯松向天空伸出扭曲的枝丫,海东青在夕阳里盘旋着,发出嘎嘎的叫声。
好像嘲笑一般。
雨季一到,于成龙跟靳辅又开始打擂台。二人虽不在京城,却各有京官帮忙背书,于朝堂上辩得不可开交。
明珠说:“河水泛滥,开海口有什么用?河道低于海面五尺, 疏浚海口不能泄水,反使潮水内灌,更助水灾。”
梁清标道:“纵上游水不来,而秋雨将至,到时诸水泄归何处?海口不可不浚。依靳辅之法建长堤,工程浩大,需用银三百万两!明相难道就这么喜欢花钱吗?”
“该花的就得花!”明珠瞪眼,“莫非棠村以为,便宜的才是好货?”
“大堤高一丈六尺,比百姓房檐还高,一旦决堤,生灵俱为鱼鳖,如何行得?请圣上明断!”
明珠也抱拳:“请圣上明断!”
皇帝早已听得头皮发紧,连忙说:“改日再议。”从龙椅上逃了出去。
殿外就是粼粼水光,大团大团蔷薇和月季堆在岸边,香气扑鼻。
离瀛台不远有座红板桥,曹寅和成德坐在桥栏杆上,头挨着头说话。
曹寅手拄扫帚小声嘀咕:“你这才回来几天,就又出去,她不恼啊?”
“毕竟是皇差,御蝉倒也没什么话。”楝树上飘下来几朵紫色小花,成德摇摇头,“就算她大闹一场我去不成,也不会换成你,就死了这条心吧。”
曹寅翻白眼,踢了脚地上刚扫成堆的树叶。
成德又撞他一下:“唉!要是我一时半会回不来,可替我拿些钱过去。”
曹寅刚要回嘴,玄烨突然伸出头问:“你们聊什么?”
两人一惊,立刻跳下地,曹寅把手里的东西藏到背后。
玄烨站直身子,看了看他:“什么东西?”
曹寅歪了下头,嘿嘿笑:“没什么……”
荷叶轻摆,青蛙咕噜一声跳下水。
玄烨板起脸,伸手够了一下,曹寅往后一闪。
“少弄鬼!”他皱起眉,又使劲捞了一把,还是没捞到。
曹寅笑着后退:“这东西给你看,不太合适……”
夏蝉嘶鸣,落花缤纷。
“肯定不是正经东西。”皇帝瞪他,“等着挨罚吧你!”
“那要是正经呢?还有赏吗?”
玄烨伸手,抬下巴:“我不上你的套,快交出来。”
成德也推他:“差不多就行,别闹了!”
曹寅方扭扭捏捏递过去。
皇帝展开纸念:“均分田,限征粮。江河清,民安康。昨无余粮今满仓……什么嘛!”
曹寅说:“江南德政歌。”
“说的谁?”
“慕天颜。”
皇帝慢慢抬起头:“……你故意的吧?这玩意哪里弄的?”
曹寅摊手:“外头书市上。”
玄烨仍似笑非笑看着他。
“呐!上头可不是我的字啊!”
“你会笨到自己写?”皇帝撇嘴,低下头接着看,“以前好像也未听说此人有贤名……”
“去岁那本《请开海禁疏》就是他上的。”曹寅笑道,“此人在任上清淤开河,其实也做了不少实事。陛下派人查查就能知道。”
“是吗?我都不记得了。”玄烨搓了搓脑门,“我不知道的事太多……”
“就是不记得才对。”成德也笑,“每天那么多事,要是件件都记得,那不成了妖怪了?”
玄烨跟着他们笑了两下,又自言自语:“慕天颜……主要怪这名不好,我当时一看,就觉得是个马屁精……”
曹寅哭笑不得:“想来他爹妈当初起名,是保佑他将来仕途顺畅,谁成想帮了倒忙呢?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陆陇其《三鱼堂日记》卷下,七月廿七日条:慕天颜之复起为湖南巡抚也,哈哈驹子以其‘江南德政歌’私相看,见皇上来,仓皇藏匿,皇上问是何物,故意支吾,再四迫之,若不得已而出焉。遂有是命。”
《耳食录·虎》:圆明园离宫外,虎圈三区,坎地为之,覆以铁网。有户,可梯而下也。旁各为小柙,限以木闸。上为辘轳抽屉之。虎奴将粪除,则启闸;俟虎入小柙,则闭之。故虎奴下上卒不与虎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