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出 卖痴呆 （上）曹寅
第九出 卖痴呆
【吴小四】（丑扮呆上）敲响杖，滚窝球，儿时百不愁，我比婴儿大几周，苦抛欢喜觅烦忧，昨日看打春牛。
（白）阴阳懵懂没安排，虫蜾谁论材不材？漫把黄金买身贵，立标还欲卖痴呆。
自家长安城中一个呆子是也，则俺上乘遗荫，下衍繁枝，有乌鸦飞不过的田园，賊偷不动的珍宝。
小妻貌似春花，个个解弹琴擘阮，狎客多如秋草，朝朝来喝盏承台。
兄也好弟也好， 人人俱说他肖父过爷。儿也有女也好，我看来反如娘似舅。
只我百无一能，每日游戏，因此合族亲朋送我一个别号，叫做什么忠厚，表字乃是一个痴呆子。
我的妈妈子悄悄的告诉我说，众人耍我，痴呆是不好的字样。我说什么是好的呢？妈妈子就说聪明是好字样。
我就去问一个小妈妈子，说怎么叫做聪明？
那小妈妈却识字，就对我说，耳朵听得见为之聪，眼睛看得见为之明。
我就啐了他一口说，我的耳朵又不聋，眼又不瞎，人家怎么不送我这个别号？
他说你耳朵眼睛的聪明是先天带来的，还要后天的心里聪明。
我想我这个肉团做的心，怎么去听哩？怎么去看呢？
翻来覆去总是理会不了。
忽然一日，一个朋友羡慕我的好家资，好兄弟，好儿女，说蓋京城也是一二等的人家。我豁然明白起来，想我这痴呆也是祖宗积德留下来的，就去对那朋友说，那朋友就答道，说的就是有出的，什么苏东坡曾题过来说，惟愿吾儿愚且鲁，无灾无难到公卿。因此我又想我三四十年来痴呆得也够了，要去长安市上与贫寒的人做一个交易，或者挣得几分聪明也未可知。
我出的这门来。
（内摇串铃介）你看这个人稀罕的尽，待我问他一问。
（杂扮医上介）【吴小四】张仲景王叔和，不如临症多药裹，春来蛛网罗板箱，连夜鼠成窝，太平世少人疴。
（呆见介白）请了请了！老兄，你是个什么人？手里拿着这些东西，肩头又背着这个物件。
（医）原来是个呆子！我乃长安城中名医，专会治各种古怪稀奇之病。
（呆）你可会治呆病吗？
（医）我倒被他问倒了，呆病从前古圣先贤不曾留下口诀，不会治。
（呆）你呆病也不会治，还算做医生？
（医）这也没得说，待我耍他一耍。相公，我因读书不就，学业荒疏，才如此落泊。我也有一件病，要求人医治，不知相公你会医不会医？
（呆）你有什么病？
（医）只为城中人近来发了狠，大家说誓不肯吃药，同行中医道都不行，我害的是一个穷病。
（呆）病么我却不会治。
（医）既不会治，你可有药么？
（呆）什么药？
（医）这药看起来相公你倒是有的。
（呆）你说来。
（医）细丝白脸，足色的银锞；轮宽肉厚，满串出局的新铜钱。
（呆）要多少呢？
（医）白银十两为君，铜钱十贯为佐，绸帛裹送下，立刻穷病就好了。
（呆）此药家中倒极多，只是医好了，你拿什么谢我？
（医）我就将此方奉谢！
（呆）这个也不消，谨奉还上！我不要谢，却要与你做一个人交易。
（医）什么交易？
（呆）我今日出来，原要卖呆，你要是买我的，我就取药来白送你。
（医）怎么一个价儿才肯卖呢？
（呆）我不要什么，只是你会的聪啊明啊都与了我，我的痴呆都与了你，这就是交易了。
（医）聪明在肚内如何拿得出？待我哄他一哄。
相公你听着，待我将聪明搬将出来！
（呆）你搬出来，待我估一估值多少。
【耍孩儿】酸甜苦辣知药性。
（呆）要知味也难。
（医唱）便溲勃休嫌弃屏。（按：溲勃是牛溲马勃的缩写，牛溲是牛尿，一说车前草，利小便；马勃，俗称牛屎菇，可治疮。比喻一般人认为无用的东西，在懂得其性能的人手里可成为有用的物品。）
（呆）这个东西要他做什么？
（医白）要他防荒哩！
（呆）这是他自己受用的。
（医唱）饥寒饱暖顺人情。
（呆）万一顺着病人弄得不好了呢？
（医唱）落得骂好好先生。
（呆）万一打起来怎么处？
（医白）你不见这招牌上写的“道地蚺蛇胆，上等棒疮药”么？（唱）则俺这精皮吃棒何曾怕？
（呆）万一杀呢？
（医唱）大辟庸医没罪名弃穷命！
（呆）难道你连鬼也不怕的么？
（医白）万物有一定之数。（唱）却不道阎王老子注定三更。
（呆）既然有一定之数，那病人怎肯又去吃药？你这聪明不济我不交易了。
（医白）既不交易你有治穷的药赐我些儿？
（呆）也罢也罢！我带得些在这里。（与介）那引子你自己去买来用吧！
（医谢介）正是药医穷死病。
（呆）呆度有缘人。
（下）
（呆）我看来这个人比我还呆，不免到前面去找一找。
（看下）
（杂扮星相上）
【驻云飞】十字推详，骨法生成，要品量。命也沿街闯，相也凭天撞。嗏。造化理之，常循环指掌。
（呆上）请了。
（白）请了请了！
（呆白）二位可卖聪明吗？
（星相白）这是一个呆子，什么叫做聪明？
（呆）你们不知道什么聪明者，耳朵听见为之聪，眼睛看见为之明。
（星相）这个聪明要卖了，耳朵不聋了眼睛不瞎了吗？
（呆笑做手势介）这两个人连此人也赶不上。
（星相）相公你好出口伤人！
（呆）不是阿，你们二位不知，耳朵眼睛乃是先天带来的，心内聪明是后天生成的，问你卖不卖？
（星相）我们哄他一哄。我们后天聪明尽多，便卖些与你，只是价重哩！
（呆）要多少？
（星相）一百两银子。
（呆）原来这聪明的价儿也值不多，一百两银子太小气了，我把我的呆与你些，做一个交易如何？
（星相）我要你的呆做什么？
（呆）我这痴呆一点价值十万两黄金哩！
（星相）这呆子！（唱）不是鸱夷怎铸黄金相？
（按：《国语．越语下》：“（范蠡）遂乘轻舟，以浮于五湖，莫知其所终极。王命金工以良金写范蠡之状，而朝礼之。”）
（呆）什么是鸱夷？
（星相）相公你这呆么！（唱）只好前途去换糖。
（下，内敲锣介）（糖担上）
（呆）此等之人可谓不知造化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