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官同蝈氏

曹寅《闻蛙》

新竹摇夕凉，萧萧四檐井。

寓目意已愜，倾耳物难静。

傍晚在院中竹林里乘凉，眼前的景物令人惬意，耳朵里却不清净。不清净的原因看题目可以知道，是有青蛙一直在叫。

所嗟草木蕃，沐此风露永。

昆虫各任时，日月不停景。

叹息草木是这样葳蕤繁茂，永远沐浴着天地间的风和露。而昆虫动物都有各自任职的时间，日月循环，不停变换着世间的景致。

南园旧经行，陂塘盛藻荇。

这句是风景描写，南园是我经常散步修行的地方，这里的池塘长满了水草。佛教里有一个习惯叫“饭时经行”，就像弥陀经中极乐世界的人的生活方式一样，每天早晨用衣襟盛满了鲜花，到十方世界去供养诸佛菩萨，到吃饭的时候还回到自己的居住地，吃过饭之后还要去散步，来回散步就叫“经行”。

“藻荇交横”也许可以联想一下苏轼的《记承天寺夜游 》，应该没有很特别的意思。

长竿投黾媒，随手堕笭箵。

然后曹寅就开始钓青蛙了。黾这个字也作黽，古书上青蛙的象形字，媒可以解释为事物之间的媒介，所以就是用长竿拴着诱饵捕青蛙，钓到以后随手扔在竹篓里，笭箵就是捕鱼以后装鱼的竹篓。（我小时候这么钓过青蛙，青蛙可以吃。）

贪残实口累，塞渊忌心秉。

他这人钓了青蛙以后就开始发感慨，你因为贪婪被钓是让自己的胃口连累了，你心眼怎么这么实诚呢？做蛙心眼不能太实诚。

这句诗表面是说青蛙，其实也可以说人，说人的话是这么翻译：

国家这些贪婪凶残的人，实是因为家大业大的拖累，对这些东西切忌太诚实上心。

（贪残指贪婪凶残的人。《逸周书·时训》：“岁有大寒，田鼠不化鴽，国多贪残。” 

口累是养家的负担。宋 叶适 《上孝宗皇帝札子》：“今食钱自日一百以上，家小口累仰给於官。”

“秉心塞渊”出自《诗·鄘风·定之方中》，内容是歌功颂德，称颂的对象则是卫文公。匪直也人，秉心塞渊。说他用心非常诚恳，曹寅是反着写的，塞渊忌心秉。）

谁能犯虎乙，终是挈鱼丙。

谁能真正的冒犯老虎呢，结局终究是像鱼一样被人抓着尾巴。

（虎乙是老虎的意思，虎两肋和尾端有骨，形如乙字，有成语如虎挟乙。鱼丙是鱼尾。鱼的尾部形如丙字，故称。）

一鸣胸已竭，合群气方骋。

一只青蛙叫唤不多久就力竭了，成群结队的时候才能气势逼人。

我官同蝈氏，清夜听闲冷。

《周礼·秋官·蝈氏》：“蝈氏，掌去鼃黾。焚牡蘜，以灰洒之，则死。” 郑玄 注：“ 齐鲁之间谓鼃为蝈；黾，耿黾也。蝈与耿黾尤怒鸣，为聒人耳，去之。” 蝈氏在古时候，是专门负责除去青蛙这种噪音的官。

鼃黾也比喻谗谀之人。《楚辞·七谏·谬谏》：“鷄鶩满堂坛兮，鼃黽游乎华池。” 王逸 注：“鼃，虾蟇也……鼃黽，諭谗諛弄口得志也。”

他说他的官职也类似蝈氏，就像刚才他钓青蛙一样，要在夜里负责监听，除去那些不和谐的声音。

忽忆寒蝉号，西风发深警。

最后一句才是主旨，就是他心里存有一种矛盾，曹植写过“秋风发微凉，寒蝉鸣我侧”，蝉鸣在古诗里是一种比较高洁悲戚的意象，跟蛤蟆青蛙相比，蝉的鸣叫要更高尚一些，虽然还赶不上杜鹃。等西风来了，秋深天寒，蝉即不鸣。我们现在讲大家不敢讲话，叫做噤若寒蝉，就是从这里来的。

《后汉书·党锢传·杜密》：“ 刘胜位为大夫，见礼上宾，而知善不荐，闻恶无言，隐情惜己，自同寒蝉，此罪人也。” 李贤 注：“谓寂默也。

《楚词》曰：悲哉秋之为气也，蝉寂漠而无声。

曹寅说，我把青蛙的声音除去了，那还有蝉呢，蝉是不是也要除去，大家都噤若寒蝉了，谁也不敢说话，那就像宋代张守说的那样，“事贤主，履高位，噤如寒蝉，导谀以误国”了。

虽然曹寅要负责监控舆论，引导风向，但是这个度怎么把握是一个必须深思的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