捕鳇鱼荔轩罚扫西池子(下)
于是在松花江边摆起祭坛,众人面向神山行三跪九叩大礼。皇帝坐上肩舆,在仪仗拱卫下入驻吉林城。城中百姓全体出动,涌到大街上看热闹,都恨不得把脸凑到御座前瞧个清楚,队伍寸步难行。
“不是叫你们将军提前清路嘛!这是干什么?”国舅焦急地责备。
萨布素一脸疑惑:“啊?有这话吗?”
巴海二话不说,匆忙开始指挥:“快拦住他们!戒严了!别围观!都家去!”
“罢了罢了!”皇帝笑道,“百姓难得见一次,看看也好!侍卫把旌旗都撤了吧,挡着反而看不清。”
一个小男孩扶着纳兰成德的马背就爬了上来,被成德一把抓住,塞回他娘怀里。
玄烨朝着这边低下头:“大婶,你们现在日子怎么样?粮食可够?过年能吃上肉吗?”
妇人红着脸点头:“能,能……有时也不够……”
“俄罗斯常来骚扰吗?”
“哎呀!那当然有了!”她一拍大腿,“我们见了毛子都跟见了鬼一样,他们真吃人哩!”
明珠听得脸色发白。
皇帝转头问宁古塔将军:“巴海,是不是有这事?”
巴海垂首道:“是真的,我那里还有不少抓回来的俄人俘虏。”
皇帝抬头看着前方:“那咱们就去见见这些俄国俘虏。”
几十名男子缚了手脚跪在院中,皆高鼻深目一把大胡子。南怀仁眼前一亮,匆匆跑上前,掏出十字架给他门看,俘虏们都匍匐在地,口中念念有词。
皇帝背着手问:“他们能听懂你说话?”
南怀仁用拉丁语问了他们几句,俘虏们看着他不出声,就又试了试德语法语荷兰语,仍旧没有回应,只好对皇帝回话:“我们语言也不通,但他们认得十字架,就是上帝的子民啊!我的皇上,这一定是神迹!是天国圣光的指引,是我此行的意义,是神传达给皇上的福音!”
玄烨说:“哦。”扭头看明珠,“你一定早就知道,为什么压着题本不报!”
明珠一撩官袍,扑通跪下:“回皇上,臣有苦衷。”
皇帝质问:“你还狡辩?”
明珠仰面说:“与俄人作战需要水师战船,与郑氏作战也需水师战船。事有轻重缓急,眼下海上就要交兵,自然该以台湾为重。无论人力物力财力,都该用在刀刃上。世人多求两全其美,却难免顾此失彼。故雅克萨之事并非不报,只是时候未到。”
玄烨沉默了片刻,又问:“满洲官兵缺员,为何不让他们子弟顶补,反而从京师派人?”
明珠一愣,往周围瞄了瞄,却反问皇帝:“这话是……谁告诉陛下的?”
“你管我从何得知?只说有无此事便是!”
明珠冷笑道:“若传这话的是八旗中人,臣倒想问问他,还愿不愿意自己儿孙给朝廷当差?”
玄烨皱眉: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皇上!我朝定鼎已将百载,入关以后日子好过,子弟自然越来越多。如今一条条汉子都长大成人,朝廷若不安排他们做正经事,岂不要成为流氓光棍吗?咱们旗人只能世代从军为官,不可从事农工商为业,可是京城里位置也有限啊!”
皇帝青筋暴起,上前一步:“所以你压内阁的奏章,抢地方的员缺,没罪反而有功了?”
明珠低头:“奴才不敢。”
徐乾学也陪着跪下:“微臣以为,明相固然有不妥之处,但也确实是为了八旗,为了朝廷。愿我皇宽大为怀,免于责罚。”
跟着陆陆续续跪了许多人,都齐声求道:“愿我皇宽大为怀,免于责罚。”
天上翻滚着阴霾乌云,皇帝低着头,胸口一起一伏。宁古塔将军府的院子里,每个人都屏息静气,只有几个俄罗斯俘虏面面相觑。
萨布素忽然开口说:“皇上,我们可以等的!”
玄烨缓缓扭头,皱着眉看向他。
萨布素挠了挠脑袋,摊开手:“你看,我们自己其实也能造船,也能打俄国人……反正来来回回都已经打了这么些年了……虽然打不跑他们,可是毛子也进不来嘛!无非就是再抗几年!朝廷还是先打台湾吧,我们可以等着。”
玄烨问:“你们真能造船吗?”
“能啊!能的!”巴海连连点头,“虽然只是用渔船改的,在江上也足够使了,皇上要是愿意,可以去瞧瞧!”
云中一道霹雳闪过,春雷震响,蛰虫震惊而出。
皇帝清了清嗓子:“宁古塔副都统,萨布素听封!”
狂风骤然卷过,带来一片白茫茫的雨雾,萨布素单膝跪下。
“山海经所载,大荒之中,有山名曰不咸,乃肃慎氏之国。周成王时,肃慎氏来朝,为我国最北之疆土也。今日就封你为黑龙江将军,镇守北疆,保境安民!”
雨点越来越密,咫尺间已经看不分明,曹寅匆忙撑开伞罩在皇帝头上。
萨布素伏地叩首:“臣接旨!”
玄烨抬脚往外走,明珠试探着问:“皇……上?”
他头也不回:“你起来吧。”
南怀仁指着俘虏:“那皇上,这些俄国人怎么办?”
“教他们学官话,能学会就留下屯田,学不会就杀了。”
云山翻涌,江水滔滔,旷野上一片萧杀。
篝灯在船舱里摇来晃去,周围弥漫着湿气。
高士奇撩开帘子伸出头:“……还得多久才能到船厂啊,这雨一点变小的意思也没有。”
北国春迟,眼下桃李初放,沿岸红粉团团,鲜艳娇嫩,沐浴在寒雨中。
曹寅托腮看向窗外:“杏花春雨梦江南,不知身在绝塞。”成德皱着眉叹了口气。
城墙的废墟与青山融为一体,草木从石缝里钻出来,将人类的建筑轻易挤碎撑裂。
南怀仁手拿羊皮本,指着坡上的城池发问:“那里是不是祖先居住的地方?王宫的遗迹?”
佟国维使劲拽他袖子,打手势让他闭嘴。
传教士一脸疑惑:“国舅,有什么不妥?”
明珠对他笑了笑:“那是叶赫废城,并不是皇上祖先的王宫。”
佟国维一脸僵笑朝明珠点头:“他西洋人,您多担待……”
雨势一阵大过一阵,江雾漫天。
叶赫那拉明珠笑着摇头:“不要紧,都多少年前的事了。”
浪花冒着腥味,黑影在天空和江水里翻涌滚动,仿佛有神秘的巨兽正在游走。
玄烨静静坐在舱里,低着头写字。
巴海从甲板上钻进来:“到了,前面就是!”
众人撑伞走出船舱,只见前方水域变得开阔,大小船只乌泱泱压在江上,樯木桅杆乱糟糟竖立。
待挨近了,便可看清船上也站了许多人,穿的是鱼皮粗布各式各样,拿的是鱼叉鱼钩杂七杂八,却也按八旗颜色举着旗帜,分了阵列。
玄烨侧过头小声道:“他们都没有遮盖,我们也别打伞了。”
曹寅点点头,把伞收了起来。
云层裂开缝隙,投下金色的光束,一只白鹤盘旋着往高空飞去。
萨布素立于船头,打旗语传令。
简单的鼓乐声中,红、黄、白、蓝四色旗帜飞扬。船只齐刷刷调转方向,张帆前行。
皇帝走到船舷边探出头,北风吹得帽穗哗哗作响。
巴海伸手指向周围船只:“这些都是同生共死的兄弟,每年采捕纳贡的也是他们。”
皇帝扭头看了看他。
一个浪头打过,船身摇摇晃晃,水手们喊着号子放下粗重的索具。
玄烨问:“此物是做何用处?”
巴海说:“是仿着渔具改的,可以当锚使,用船拉着也能拦截俄人的船。”
玄烨点点头,又问:“咱们这边没有大炮吧?”
“有啊!”巴海咧开嘴笑,“我们从俄罗斯抢回来一些!”他朝萨布素打了个手势,对方挥舞令旗,大船上很快立起黑色的炮筒。
莽雨洗涮着山河,巴海把令旗递到玄烨手里:“皇上,下令吧!”
天命玄鸟,降而生商。
阳光能照到的地方,都是王的疆土。
他抬起胳膊,炮声一个接一个隆隆响起,大地颤动,冒出股股黑烟,两岸鸟兽纷纷惊起而奔走。
玄烨猛吸了一口气,大声喊道:“你们!一定要守土抗敌、保境安民!”
众人听不分明,也跟着胡乱嚷:“守住老家!干死毛子!”
皇帝哈哈大笑,对巴海说:“等我回去,还是让人制些大炮和火铳运过来。”
乌拉江的生灵受到惊吓,突然跳出水面,巨大的身躯在空中翻滚落下,激起白色的浪花。
潜蛟腾跃,鲛珠四洒。
曹寅冲过去伸着头看:“……那是什么!是龙吗?!”
在场诸人皆惊,不敢相信刚刚看见什么。
“奶奶的,是鲟鳇鱼啊!”巴海大喜,“难得见到这么大一条!”
众人都挤到船舷上,大鱼的脊背在水里若隐若现,摆动着尾鳍往深处游去。
佟国维拍着手:“哎呦喂!内阁那帮胆小鬼,怕累留在吉林不来,可见不着这般奇景!”
玄烨突然双目放光,紧紧盯住巴海:“怎么才能抓住它?”
“这……”他结结巴巴地说,“鱼叉不顶用……只能用几艘快船,追上去四面下网,把它兜住了往上拖。”
“快!快!”皇帝扭头冲侍卫们招手。
曹寅他们会意,纷纷开始脱甲胄。萨布素指挥十几艘小艇开过来,大船上放下绳梯,侍卫们就陆续下到小艇上。
云层忽明忽暗,雨雾忽急忽缓,两岸的断崖如同利刃,在阳光下反射着寒光。
明珠对成德喊:“你可小心点啊!”
“知道了。”成德挥挥手。
明珠摇着头叹了口气,转身一看,皇帝已经把大阅甲都脱了下来。
“我也去!”玄烨急匆匆往前走。
明珠一把拽住他,对方喘着粗气回头。
“陛下!为什么非要这样?”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?
扑通!扑通!
莫名的热流在胸口躁动,他其实也不清楚,为何现在一定要去抓住那条鱼?
看看眼前,这么高的浪,这么大的雨!多么神奇,多么美妙,多么难得!
曹寅披着蓑衣在船上对他招手。
“……渔猎为满洲旧俗,遇鳇鱼岂有不捕之理!”
他终于给自己找到理由,把胳膊从明珠手里抽了出去。
黑雾迷离,北风号泣,烟雨中一浪接着一浪。
“你为什么也跟来!”佟国维咬着牙喊。
“水文也是很重要的资料!”南怀仁一边放线一边上下颠簸,“国舅先回去吧!”
雨点混着浪花劈头浇过来。
“皇上让我保护你!”佟国维紧紧抱住船舷,“一路保护你!”
江流湍急,怒涛狂飚,世界仿佛已经上下颠倒。
阿灵阿站起来指着水面:“看啊!就是那个!撵上它了!”
曹寅抹了一把脸上的水:“下网吗?!”
“转舵!先转舵!”玄烨拍了他后背一把,“把网给我!”
狂风聚捲乌云,天上电闪雷鸣。
皇帝把网抱在怀里,抡圆了胳膊抛出去。渔网展成一片,沉入水中。
大鱼急速冲来,一头栽进去,猛地撞到小船上,“咚”一声!船上人都摇晃着站不稳。
霹雳撕开苍穹,洪水倾盆而下。
红亮的闪电瞬间布满云层间隙,仿佛一张用光织成的巨网。
南怀仁抬起头,仰面展开双臂,像是要抱住什么:“听啊!这是天国的声音!”
佟国维紧紧闭着眼:“我的老天爷……”
雷声隆隆,巨大的身躯在水下盘曲扭动,玄烨刚稳住身子,又一个趔趄被带倒,渔网的绳索紧紧勒进手套里。
曹寅扔了桨,伸手过来一把拽住。
滚滚逝水,渔樵于江渚之上。
人与鱼两股力量僵持着,几艘小船靠拢过来,成德举起鱼叉狠戳下去。
血水翻涌,大鱼渐渐不再挣扎,被一点一点拖出水面,三四米长的身躯横在船尾上,压得船头高高翘起。
玄烨和曹寅松了口气,仰面躺下直喘。
南怀仁也趋船靠近,仔细观看,只见尖尖的长吻,鱼鳃一起一伏:“……不可思议,这鱼没有鳞片……”
忽然鳇鱼扭动了一下,尾鳍高高甩起,猛拍过来!南怀仁“噗通”一声落下水,大鱼也翻身滚进了水里。
萨布素一个猛子扎下去,抱住南怀仁,就往船边拖。
皇帝慌忙爬起来问:“怎么样!要不要紧!”
南怀仁扶着船舷爬上小艇,咳了一阵,摇摇头。
曹寅环视江面,大鱼在天边跃出一个弧形,终于消失不见了。
他弯下腰嘿嘿笑。
萨布素看向皇帝:“我们还要不要继续……”
玄烨笑着摇头:“算了,至少我抓住过它。”
一时众人上了岸,都浑身湿透,不住地打哆嗦。萨布素说:“看今日这雨,江上是不能行了,还是走陆上安全。得尽量在天黑前赶回大乌拉村。”
佟国维看看周围,缩着膀子抱怨:“这连个马车都没有难道走回去……”
不料话音未落,林中行来一辆牛车,萨布素忙跑过去交涉,不多时回来道:“皇上和各位大人将就一下,先坐这车回去,我们剩下的人再想办法。”
佟国维又小声嘟囔:“连个顶棚也没有。”
玄烨说:“行了,就这样吧。”已经自己爬上去了。
道路泥泞,牛尾巴甩来甩去,几个人紧紧挤在一起,狼狈前行。
赶车的老头跟他们搭话:“你们都是京城的官儿吧?来打牲乌拉干什么?”
佟国维胡乱嗯了声。
老乡回头看他们一眼:“哟!还有外国人呢!怎么,船翻了?”
皇帝裹了个裘衣靠在曹寅怀里,开口笑道:“我们啊,是被鳇鱼坑苦了。”
“鳇鱼是你们能捕的嘛?你们可捕不了那个!”老乡摇着头颇为不屑。
“虽捕不成,也照样有趣。”曹寅笑着说,“就跟那诗词和画上的渔翁一样,披青蓑衣,网沧浪水。”
老乡又回头看他一眼:“嘴很硬嘛,后生怎么称呼?”
“在下曹荔轩。敢问老先生贵姓?”
“贵可不敢当,一条命贱得很,我叫杨越。”
曹寅和皇帝对视一眼,都闭上嘴不说话了。
数日后回到吉林,准备休整返程。萨布素悄悄找到曹寅,要送礼给他。
“新鲜的没吃上,也不能白白就这么回去,糟鳇鱼你拿着。熊掌干,都是我自己打得,拿着!”他又把一叠银票塞过来,“小意思,别嫌弃。”
“这鱼和熊掌是句吉利话,我就留下了,钱万万不可!”曹寅给他推回去,“你俸禄也不多。”
“客气什么,要不是有你帮忙,做梦都不敢想,能一下升到正一品啊!”
“将军战功赫赫,有今天是迟早的事。”曹寅摇头,“下官心中也很是钦佩羡慕。”
“你是御前近臣,比我们强得多。多少人想进京,进不了。”
曹寅无奈苦笑:“所谓近臣,不过是做些婆婆妈妈的事,白费了青春而已。倒不如上阵拼杀,成就一番事业。”
萨布素突然凑到他耳边:“我有钱。”他把银票塞进曹寅怀里,又拍了两下,“自从修了路,每年买卖皮货人参,我早就有钱了。”
曹寅看着他的眼睛,萨布素冲他点点头。
“那小弟……只好恭敬不如从命。”曹寅笑了笑,“倒是还有一件皇上吩咐的正事。”
萨布素立刻跪下接旨。
曹寅拉起他,低声说:“以后有什么要紧事,或者不方便的话想上达天听,你就直接写信来,找靠得住的人送去京城,指名给我。外面也不必盖官印,也不必写名字。”
萨布素连连点头,抱拳望天:“谨遵圣谕,陛下英明!”
却说太皇太后听了这番故事,惊得佛珠都掉在地上:“你由着他大雨天去江上网鱼?”
曹寅语塞:“这个……”
“还不打伞干淋着?”
他直接不出声了。
“着凉先不说,要是船翻了怎么样?要是雷霹了怎么样?”
玄烨插嘴:“这事其实也不能算是他的主意……”
老太太一拍炕桌:“皇帝!你可以讲兄弟义气,不把这当回事,我却不敢拿着你冒险!”又扭头看曹寅,“你给我去西苑扫地思过!”
曹寅垂首跪下:“喳。”
皇帝看看他,又看看老祖宗:“好吧,罚多长时间?”
“等他彻底反省,想明白了再说。”
“哦……”
太皇太后气冲冲看着地下:“寅哥儿,皇帝不光是我的心肝,也是全天下的宝贝,无伤大雅的小事咱们可以不计较,但有些事情,办以前先掂量掂量!你怎么能让他上那么危险的地方去呢?但凡有一点不妥你也该挡在他前面才是!就算他自己发疯你也该拦着!”
“是……”
玄烨又忍不住说:“我会凫水。”
“闭嘴吧你!在园子里凫水和大江大河上能一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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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士奇《扈从东巡日录》:
四月二日,“巳卯,驻跸大乌拉虞村,暮雨翻盆,江昏雨黑,客舍篝灯,淅沥终夜矣。”四月三日,“庚辰,晨兴细雨,犹零落流云未歇,泛舟江中,草舍渔庄映带冈阜,岸花初放,错落柔烟,似江南杏花春雨时,不知身在绝塞也。上渔於冷堋,是产鱏鳇鱼处,去渔村又八十里。冒雨晚归,驻跸大乌拉虞村。”四月四日,“辛巳,初睛,驾发自大乌拉虞村,舟行二十里,风雨骤至,骇水腾波,江烟泼墨,舟楫臲峗不能行,急就岸停泊。......过午,风色稍定,牵缆甚缓。又二十里登岸,觅牛车上下山崖间,泥滑难行,至船厂已漏下三十刻矣……”
南怀仁《鞑靼旅行记》:
在吉林休息两天后,皇帝带着几位皇族成员,率领200多艘船顺江到达乌喇。乌喇是全辽东最著名的城市,是古代各鞑靼王居住的地方,王宫的废墟现在仍旧可见。皇帝也让我随同陪侍,但由于船只所限,其余的王公们全都留在吉林城。
乌喇是个临江城市,离吉林城约有32里,江的上流处盛产鲟鳇鱼,皇帝的乌喇之行,就是为了钓这种鱼。不巧的是,昼夜连下大雨,江水无情地不断上涨,水势太大,无以征服,因此皇帝不能有所活动。滞留了五六天后,大雨依然未歇,皇帝只好返回吉林。归途中,我所乘坐的船在逆流中被冲撞致损,我和皇舅不得已改由陆路返回。我们挤在一辆农家牛车上,在大雨和泥泞中缓慢而行,深夜才回到吉林城。皇帝听了我们的冒险经历后,笑着说:“鲟鳇鱼愚弄了我们。”
曹寅《满江红·乌拉江看雨》:
鹳井盘空,遮不住、断崖千尺。偏惹得、北风动地,呼号喷吸。大野作声牛马走,荒江倒立鱼龙泣。看层层,春树女墙边,藏旗帜。
蕨粉溢,鳇糟滴,蛮翠破,猩红湿。好一场莽雨,洗开沙碛。七百黄龙云角矗,一千鸭绿潮头直。怕凝眸,山错剑芒新,斜阳赤。
另有曹寅几十年后在扬州写的《渔湾》诗对应:“……时来驾酒舫,满挂青蓑衣。昨夕梦西塞,翠色连崔巍。玄真倘来游,留此待晨晞。”
高士奇《水龙吟二首》
晓峰新翠飞来,锦帆半波春江楫。恰才回首,碧罗天净,弱云微抹。咫尺苍茫,狂飚聚捲,怒涛喷雪。讶盆翻白雨,松林转黑。红一线,雷车制。○如此风波怎去。急回船,渡头刚歇。野炉争拥,征衫未燎,薄寒犹怯遼日。遗墟金源,旧事断垣残堞。有当年、遗瓮土花,蚀绣听渔人说。
康熙《松花江网鱼》:松花江水深千尺,捩舵移舟网亲掷。溜洄水急浪花翻,一手提网任所适。须臾收处激颓波,两岸奔走人络绎。小鱼沉网大鱼跃,紫鬣银鳞万千百。更有巨尾压船头,载以牛车轮欲折。水寒冰结味益佳,远笑江南夸鲂鲫。遍令颁赐扈从臣,幕下燃薪递烹炙。天下才俊散四方,四罗咸使登岩廊。尔筹触物思比托,捕鱼勿谓情之常。
康熙《松花江放船歌》:
松花江,江水清,夜来雨过春涛生。浪花叠锦绣縠明,采帆画鷁随风轻。箫韶小奏中流鸣,苍岩翠壁两岸横。浮云耀日何晶晶,乘流直下蛟龙惊。连樯接舰屯江城,貔貅健甲毕锐精。旌旄映水翻朱缨,我来问俗非观兵。松花江,江水清,浩浩瀚瀚冲波行,云霞万里开澄泓。
康熙《江中雨望》:烟雨连江势最高,漫天雾黑影迷离。掀翻波浪三千尺,疑是蛟龙出没时。
纳兰性德《浣溪沙小兀喇》:桦屋鱼衣柳作城,蛟龙鳞动浪花腥,飞扬应逐海东青。犹记当年军垒迹,不知何处梵钟声,莫将光废话分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