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UCE沙司
红学之曹康基情派(俱是疯话而已)
2020-03-17  

贝阙春愁十二时(四)

接着喊人来收拾碗碟,送回御膳房去。

原来自从上次皇帝出巡,在南方吃过一圈,回来即下旨更换宫中饮食,改燔炙为肴羹,将世间所有菜色挨个写了,命厨房轮流烹饪。

又撤去金银器皿,由景德镇烧制御窑,按照四季花信,节侯更迭,变换日用杯盘样式。

再加上案头清供,窗前樱竹,门外山水,比那光秃秃硬邦邦的乾清宫院落惬意了不知几倍,皇帝渐渐就有些乐不思蜀了,连月留在畅春园里问政读书。

南方书生吴暻被领进清溪书屋画屏风,他就坐在窗户边批阅题本。批完再瞧,那人已经画完了一幅兰草一幅美人。美人云髻赤足,衣裾飞扬,穿行于云水波涛之间。

皇帝走上前看了一会,弯下腰问他:“画的是洛神?”

吴暻羞涩地揉揉鼻子,几道墨痕蹭在脸上:“小人见这里的竹子很好,所以想用湘夫人来配……”

“湘夫人啊?湘夫人也很好。”皇帝马上点头,“闻佳人兮召予,将腾驾兮偕逝。”

吴暻惊讶地瞥他一眼。

皇帝又问他:“你的画也是父亲教的吧?他写诗写得很不错,学问也好,可惜没能在朝中多留几年。”

吴暻收好笔墨,将钤印按在画上,谨慎回道:“我父亲当年回家,是因为丁忧。后来又染了病,没几年便走了。”

皇帝自己又拿起笔来,开始往那幅兰草的空白处题诗,边写边说:“皇考甲申即位,乙酉即行乡试。曾下旨说,有志进取者,皆一体收录。但当时满汉初融,难免有很多隔膜,底下行事也有很多不周到之处。尤其丁酉科场案,寒了文人的心,你父亲也是那年致仕的吧?”

皇帝写完两句,停下后退几步,眯眼仔细端详。

吴暻一时间回话也不是,不回话也不是,便支吾道:“这个……我还真记不清了。”

皇帝扭头看他,轻声笑笑:“我亲政前,辅政大臣又回去当初那老一套,干出过屠戮士子、腰斩金圣叹的事,民间遂以典试为畏途了,也确是人之常情……你参加明年春闱吗?”

“正预备参加。”吴暻赶紧说,“小人提前进京,也是想多拜访学者,能有所进益。”

皇帝点头赞许:“这就是了,华夏几千年,有无数好东西,皓首穷经也难以遍阅。早在关外之时,先祖便用满语翻译汉人典籍,连满文的《三国演义》我也见过,你们自己更应该尽力保留。学问这东西就像草木,惟有不断播种生长,它才能活着。非要藏起来做隐士,人死如灯灭,文脉也就跟着人一块没了。”

吴暻听得心惊,又见皇帝提起笔来,一口气将画上那首诗写完。

婀娜花姿碧叶长, 风来难隐谷中香。

不因纫取堪为佩, 纵使无人亦自芳。

“好啊!好诗!”后面有人赞了一声,立刻拍起掌来。

玄烨回头看,却是徐乾学走进门,他边作揖边说:“臣过来取题本,顺便回皇上的话。”接着交出一封信递给皇帝。

皇帝展开看了一会,皱眉叹气:“黄宗羲还是推官不就啊?”

“此人虽不原意出仕,却称颂圣天子无幽不烛,说皇上仁风笃烈,救现在之兵灾,除当来之苦集,五百年名世,于今得见矣!”

玄烨不禁嗤笑,将书信扔回去:“五百年必有王者兴,《孟子》上的话罢了,这种马屁有什么稀罕?”

徐乾学接住信,折起来插进袖中:“黄宗羲顽抗朝廷多年,已经拿定主意做遗民终老,臣怕是劝不动他。但他就算不出山,能嘴软也不容易了。”

“我倒不稀罕他称颂,他嘴硬的时候反而讲得更好些。”皇帝走到书架前,抽了本书出来,“你看他这本《明夷待访录》,写的是:为天下之大害者,君而已矣!屠毒天下之肝脑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博我一人之产业。敲剥天下之骨髓,离散天下之子女,以奉我一人之淫乐。”

徐乾学吓出一背白毛汗:“皇上怎么有这本书?不是……这种大逆不道的东西哪能传进宫里!”

皇帝挑眉:“都说明夷待访了,可见他为箕子,我为姬发,这人摆足架势等着我呢!书就是给我写的,我为何不该看?”

徐乾学瞧他语气平和,神情自若,不像是要恼怒追究的样子,应该不会连累到自己,就又松了口气:“唉……臣是想那些遗民在家里闷得疯癫了,胡言乱语的,怕气着皇上。”

“要听顺耳的话容易,天底下没人比我更容易。只是你们并不清楚,那种东西听多了,心里头气息不畅。有时候就得听听刺耳的直言,让胸中痛快一下。”他合上书,又看着吴暻,“你现住在何处?一会让徐大人送你回去。”

吴暻回过神,忙弯腰拱手道:“小人就住在内户部曹公府上。”

皇帝颔首:“那更方便了,你回去好生备考,切不可四处荡游荒废时光。”

 

等曹寅穿过掖垣回到家中,天已经全黑透。曹顺一瞅见他就溜得飞快,曹寅也浑身疲倦,干脆装作没看见,夹着卷宗默默走去书房。

吴暻坐在门口的廊沿上,起身作揖:“大人才下值呢?”

“哟!你也回来了。”他很快打起精神,说话间带上了笑模样,“我今天正好事多,不能陪你一块进去。皇上怎么样,待你还好吧?”

“陛下自是极为和蔼,还赐了我许多赏银。”

“我就说嘛,考进士就是做天子门生,见什么官员大儒都不如直接去见皇上。”他开了房门,点起油灯,与吴暻面对面坐下来,“放心吧,不出大差错,十拿九稳能上榜。”

吴暻弓腰坐着,双手按住膝盖,轻轻点头。

曹寅见他拘谨,家仆进屋上茶水时,便命人温两壶浭酒来,又问:“你父亲是康熙十年辞世的吧?顺治年间做过国子监祭酒。”

“是啊,被迫应诏入仕。”吴暻苦笑,“他最后悔的就是这件事,弥留之际还让家里人给他穿僧衣下葬……也算是穿回了旧时衣冠。”

他说完抬眼看着曹寅,曹寅也歪头看着他,端起杯喝了一口茶:“结果你今天又回到这里应举。”

“唉……”吴暻长长叹气,垂下头,恨不得连脑袋也埋进膝盖里。

丫鬟呈进酒菜来,房屋里便弥漫起温暖的食物香气,连疲倦紧绷的身体也开始变得柔软。

曹寅倒了一杯酒,递给吴暻:“不过今时不比往昔,先帝毕竟是第一个入关的鞑靼国君。虽说也很勤勉,很尽力,算得上殚尽竭虑,但也有许多说不出的古怪地方。那么年轻就没了,很多事自己都没弄明白,又怎么帮这些满汉大臣理明白?你父亲那一辈人肯定是受了不少委屈。”

吴暻睁大眼,禁不住有些口吃:“大,大人,这种话也是可以说的吗?”

曹寅挥手一笑:“咱们私下聊天,不传出去就不碍事。”

吴暻喝了口酒,悄悄点头。

“其实你父亲也知道啊,他写的诗怎么说来着?持来付一炬,泉路谁能识。红颜尚焦土,百万无容惜。想当年孝献皇后那个丧事办得真是…… ”曹寅眨眨眼,冲他竖起两根手指,“如今这算是第二位爷了。前车之鉴,照猫画虎,毛病也应该改去不少。天下又太平,你们来做官,正是好时候。”

吴暻频频颔首:“大人说得对,我看着皇帝也挺像回事,是读过咱们书的样。”

曹寅哈哈大笑,回身拿了一张内务府的账册给他看:“你可认得这上头的字?”

吴暻摇头:“这是满文吧?我不认得。”

“哪里有什么满文?满洲过去就没有文字。他们头领说的是满洲话,写的是蒙古字,底下平民都只会说不会写。所谓满文是用蒙文改的,至今也不足百年。”

吴暻目瞪口呆:“我未曾学过,竟不知道……”

只见曹寅仰头灌了一大口酒,接着说道:“满文有音而无意,能写就能念,念出来也未必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。他们一开始还想用这套回鹘字母翻译汉文典籍,以为就可以从容抚有华夏了,能翻译得过来吗?能翻译得出来吗?根本不可能!所以只能融满入汉,也必须融满入汉,没有别条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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康熙二十三年,“改燔炙为肴羹,去银器,王以下进肴筵席有差”。 事实上,改革在此十年之前就曾试行过一次,不过失败了:康熙十三年罢燔炙牲酒,“越数岁复故”。

二十二年十月十八日,“上因礼臣奏筵宴事谊,谕议政王大臣等,元旦赐宴,布设满洲筵席,甚为繁琐,每以一时宴会多杀牲畜,朕心不忍。后元旦赐宴,应改满席为汉席。寻命礼部详议,酌定肴核酒醴之品,悉有常制。”于是在二十三年变革再次实行并获得成功。

由王公贵族“各进宴食”,是满族入关前宫廷宴享礼仪最突出的文化特征。


吴暻,字元朗,江苏太仓人,吴伟业之子。康熙二十七年(1688)进士,官兵科给事中。以诗、画世其家学,尝蒙召入畅春苑命画“清溪书屋”屏风。

曹寅《楝亭图》第一卷有吴暻跋诗:
  冬官手泽江东树,捧日枝常向北繁。生意旧依双戟影,清荫新满五侯门。风流尚在看遗爱,草木无知也戴恩。恰似小苏官吏散,自栽杉竹记东轩。
  闻道才名满禁廷,重来吴郡续余馨。因花置屋幽情足,抚树题诗小阁冥。岂与蔡侯揉作纸,尚容陆氏补为经。从今故老闲相比,不让春风短李亭。


满文作为清朝的法定国语,形成了大量的满文古籍文献,包括图书、档案、碑刻、谱牒、舆图等等。在中国55个少数民族古籍文献中,无论是数量,还是种类,都属于最多的一种,在中国文字领域,有重要地位,是中华民族文化遗产的有机组成部分,具有重要的历史文化价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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